清嘉庆十年七月初三日中午，正处于盛夏的京师中都城依旧是闷热至极。由于连续十几天不下雨，即使在风之谷的谷内，地上常年不干的黏糊糊的黄泥也快要被烤成坚硬的黄板子了。
在谷内，九镇子弟们无聊地散着步，有的舞枪弄棒练功，有的魔法少女则变身练习魔法——顺便给自己爽两下，时不时还得赶走突然掉在衣领子里的藤藤蛇；在谷外，虽然到了午饭的时间，但过路商旅仍然络绎不绝，因为这里是南北交通要道，因此街边茶馆和旅店的生意也相当火爆。各路商贾一边烦躁地用手赶走藤藤蛇，一边用各种方言和语言跟南北二道铁闸的城防兵理论，因为最近的安检突然变得很严，本来只有在非常时期才派上用场的魔法扫描也被启用了。而魔法扫描的速度很慢，一般一个时辰才能过十几个人，所以这些商贾都非常焦急，以至于情绪激动。
偶尔有几台官轿路过，下轿的官员得知情况后也开始跟守门兵进行理论，但后者坚持这是九门提督的口谕，于是双方一边驱赶藤藤蛇一边堵在关口大吵大嚷，乱成一团。
大内刻漏房报了巳牌十时，同时矗立在风之谷大清门前的魔法大钟也被钦天监司晨用魔法敲了十下，宏亮的钟声响彻云霄。随着钟声，只见皇城午门内西南角的内阁大堂，一位头戴顶戴花翎的阁臣和一位金发少女推开房门缓缓地走了出来。皇城里没有野生的藤藤蛇，因此他们不必一边走一边揪领子。
“果然有魔法就是不一样，这皇城起码比外面凉爽两倍。”保和殿大学士、也就是内阁次辅范致沐·清端·歌莉娅一边捋他的大胡子一边说道。因为范致沐这部白胡子在金发碧眼的圣裔中太过稀奇，以至于大臣和太监们都背地里叫他范白胡子。
“要不怎么说是飞岛呢，宋太祖他老人家真会选地儿。”领班殿阁大学士，也就是内阁首辅伊苏莉雅·莲·郑猛一边拨开她金色的发丝一边说道。这位金色长直发美少女是郑猛变身后的样子，而变身前的郑猛则留着一部山羊胡子。郑猛是魔法少女，他也是他们祜贾斯族历史上第一位魔法少女。祜贾斯族是一种龙族，可以变身成龙。
内阁大门出来几十步路，便是圣莉莉丝门。两个腰挂腰牌的小火者正在擦拭门柱，见两位辅臣走了过来，立刻退后恭立。
范致沐没有搭理他们，而是对郑猛说道：“元辅大人，皇上如果问起两江的海塘工程，您打算怎么奏对？钦天监可是说今年的飓风是史上最强飓风呢，皇上一定十分关心。”
郑猛道：“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还是和往年一样，照实奏对，该花多少银子就让户部拨多少。另外还是照例派钦差大臣前去督办，防止钱被两江那趟浑水给吞了。”
范致沐突然脸色一变：“这么说，元辅大人也有些怀疑两江总督洛璃舞洛爵爷了？”
郑猛道：“怎么，你也有此意？”
“说是有也应该是有，”范致沐迟疑道，“最近参他的折子可不少呢。您看看这个。”
范致沐往袖子里一掏，一份奏折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郑猛接过奏折简单看了看，然后随手发动了储存魔法，将奏折收纳进她的储存空间。
“冯应琚……我记得他是魔法少女，对不对？”
“啥？”
范致沐有点懵逼了。该说是岁数大了还是怎么回事？怎么郑中堂连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带妹上任冯应琚，这可是大清国的七字党顺口溜的第三十五句啊。顺便一提，七字党的第一句是“一代名相陈养甲”。冯应琚这个宠妹狂魔是出了名的，从他外放知县开始他就一直带着他的妹妹，现在当了镇远巡抚也是带着妹妹。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对，是正和十九年的尤妮卡，现任镇远巡抚和九连城副都统，兼宣政院宣政副使衔。”
“啊对对对、尤妮卡，就是那个出门一定要带妹妹的尤妮卡，这名字好听，”金发少女一边拍脑袋一边说道，“刚才我想起个事，她前两天还上了个折子说有几个露拉亚老毛子请求通商，完了她也跟着老毛子背书请求朝廷开几个北方边境口岸，让我给驳回了。”
“驳回得好。这些老毛子，一个个为非作歹，今天通商，明天就强占土地，不驳回还留着过年呐，”范致沐知道郑猛装傻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能这么附和着她。这个请求通商的事情明明是去年的，金发少女却说是前几天，“不过话说也怪，她尤妮卡大老远的参劾两江总督，怎么，两江这点烂事连东北边疆都一清二楚了？”
“这我可不知道哟，我只管上奏。对了，一会儿我跟赵中堂面圣，你还有什么要拜托我在皇上面前讲的吗？”
郑猛转过头来问道。大清国皇帝嘉庆帝患有男性恐惧症，十分害怕男人，几乎不能与男人接触，因此不仅长时间罢朝，宫内的阉人太监也全都换成了侍女。相对的，可以变身为女性的魔法少女官员的比例则大幅度增加，典型例子就是内阁。
大清朝的内阁和大明朝的内阁大不一样，鉴于明末内阁权势过重导致伊诺德篡政的局面，内阁的人数由三位扩展到九位，再加上两位协办大学士，实际上应该是十一位，起到分权制衡的作用。
不同于明朝一抓一大把的魔法少女部院大臣，为了限制膨胀的魔法少女集团，清朝前期一直到太平兴国时代，内阁和六部几乎没有魔法少女担任长官职务，魔法少女可担任的最高职位是从一品的魔法大监（兵部尚书兼）和四个驻防大区的都统，这个规矩直到魔法少女莉亚·巴德海（肃镇中央镇，1325-1400）担任首席军机大臣兼保和殿大学士后才被打破。
而现任的郑猛内阁有两位魔法少女——郑猛和赵尔责，赵尔责的全名是夏娜·玛姬·赵尔责，嘉庆帝罢朝后，按例就只有他们才可以面圣了，所以其他阁僚想上奏的内容必须经过这二人。
范致沐想了想，最终鼓起勇气道：“元辅大人，您对户部的失窃案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哼！”
一向亲切和蔼的郑猛竟然罕见地哼了一声，而且用的是少女的身体，这令范致沐心里发怵。
“我活这么长就没碰到过这样的案子。今天丢一两、明天丢二两、后天丢四两、大后天丢八两……结果刚才又丢五十多万两，竟然明目张胆地跟朝廷玩算术，这简直是对朝廷、对大清国的嘲弄！”
“可不管怎么样，从六月十三日到现在已经丢了一百多万……呃一百零四万八千五百七十五两银子了，”
范致沐严肃地说道，“照这么下去明天就得丢一百零四万八千五百七十六两，没几天咱们的国库就空虚了！”
郑猛长叹一声，眼下财政吃紧，国库还这么偷，这样下去不是早晚，恐怕没几天就得出大事。只有他和管户部的田元屏知道，现在国库已经不足两千两银子了。
“现在国库的魔法罩是几级？”郑猛突然问道。
范致沐回答道：“乙一。”
“升到甲一，总之绝对不能让魔法进到户部，”郑猛的口气愈加严厉，“你写个手谕，户部大小官员有魔法少女的，即日起禁止携带魔具进入户部办公，违者以谋反论处。”
“是，”范致沐点点头，“那需要九门提督再拨出二十位甲级魔法少女看守国库吗？”
“当然需要，再丢咱赶紧割下脑袋提着去请罪去。”
“明白，我会告知洪大人的。”
“你去吧。”
送走了范致沐，郑猛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她要与另一位阁臣赵尔责会合，然后一起去面圣。
其实两江的贪墨现状对于郑猛来说并不算什么，关键是发生在天子脚下的偷盗国库案令她闹心。刚才她扯两江只不过是暂时放松而已，没想到范致沐不会看她脸色，哪壶不开提哪壶，结果弄得她更加烦躁。
还不堪大任啊，范致沐·清端·歌莉娅。
★
“臣内阁首辅莲、”
“奴才武英殿大学士玛姬，”
“参见圣上。”
变身成少女的郑猛和赵尔责——现在她们的名字应该是莲和玛姬——毕恭毕敬地向宝座上的嘉庆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然后退后恭立。
“变身了，好。朕就没法跟男人相处，你们这样就舒服多了。”这个声音像女孩一样、说话细声细气、看上去就是个娇弱的美少女的人——或者说应该是精灵——就是当朝天子嘉庆帝，“由加里，把奏折拿过来，让二位中堂大人看看。”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首席女仆由加里捧着一大叠奏折，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放在桌上，然后毕恭毕敬地行了单膝跪地礼。
“元辅大人，这些是各地送到朝廷的奏章，通政司已经整理好，请您和赵中堂详加阅览。”
“有劳你了，由加里。这么小就当司礼监，前途无量啊。”
莲一边说，一边随手取来一本奏章。司礼监掌印太监是首席掌印女仆的明朝式称呼，因为嘉庆时代的阉人太监全部由女性代替了。由加里出身于一个志族包衣奴才家庭，今年才十八岁，但却是嘉庆帝最信任的内臣之一。
“臣北岭巡抚敬晖·卡莉佳闻京城国库偷窃事，特上本参劾体仁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田元屏·卡斯兰娜……”
莲放下这一本奏章，又拾起另一本来阅读。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乌斯曼·道伊，为京城国库失窃事谨呈御上……”
“来得倒挺快。”
莲的额头上渗出丝丝冷汗。她和玛姬又翻看了别的一些奏章，其内容都是大同小异。
“臣户科给事中何世钊，为京城国库失窃事特弹劾户部尚书温公亮……”
“臣魔法少女、北直隶总督、署上都将军西尔维娅闻户部失察国库失窃一百余万两事，特上本参劾户部侍郎王世珍，为其有失职之责……”
“这……”莲擦了擦汗，虽然嘉庆帝不管事，可是他毕竟有最高裁决权，“皇上，请相信我们，我们正在加紧——”
“朕明白，”嘉庆帝打断了莲的话，“咱们大清有参劾的传统，遇到什么案件都有一部分人无脑上书弹劾。自嘉庆六年起也有四年了吧？弹劾你们的人有的是，朕不是也没说什么吗？加紧去办吧。”
说到这里嘉庆帝诡秘地一笑，这一笑看得莲心里直打寒颤。
“是是是，”玛姬反应倒很快，“奴才这就去办。”
说着玛姬就要往出走，被莲一把拦住：“你去办什么？”
玛姬嘿嘿一笑：“办魔法少女啊，我们兵部是管魔法少女的，眼下全城追缉犯人——”
“上哪儿追缉？追缉谁？”莲有点愠怒，“这都快成无头案了，还追缉？再说你好像不是大监吧？”
“不是也没关系，老昌不是没进京嘛，”玛姬仍旧腆着脸——作为大学士的黑长直美少女腆着脸多少有些滑稽，“我现在是署理，署理大监，啊。”
“署理也不行！”这次莲是真怒了，“这是君前奏对，不可戏言！”
同时莲也赶紧转到嘉庆帝这边：“皇上，刚才臣等多有失礼，还望恕罪。”
“恕罪、恕罪，”嘉庆帝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们就不能对朕亲近一些吗？这里的人长得多可爱啊。”
现在殿内的确都是美少女脸，而且只有嘉庆帝一人是男性。
“可是皇上……”
“对了，这次督办海塘工程就委托郑阁老了。”
嘉庆帝说着去书桌上拿御笔，亲手书写了一道圣旨，并让由加里把圣旨交给莲。
莲见了圣旨，赶紧跪下磕头：“臣莲·郑猛领旨谢恩。”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你们就全权处理。由加里，送她们出去吧。”
由加里把满脸疑惑、忐忑不安的两人送出了大殿。二人前脚刚走，嘉庆帝后脚就靠在椅背上睡起觉来。
“这都四五年了，怎么她们还是怕朕？”
嘉庆帝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他就是不理解。刚才他就是在鼓励鼓励莲，可那个金发女却吓成这个样子，真是不能理解。
臣子对君主的圣意，很多都是过度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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